三月初六,吉神宜趋,驿马,天后,天仓,不将。
宜出行,祈福,开光,祭祀。
大明摄政王杨劭亲征,引左军营人马开拔淮阴,将先与已在城外驻扎的前后右三军会合,再和雍朝及天奉、永苍诸侯国联军展开殊死对垒。
守江必守淮,徐州一线此前已尽数落入明军之手,与淮南,安庆互成提挈之举,终成掎角之势,淮阴受敌之地,岌岌可危,必将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。同时,一小队驰援徐州战后稳固的人马也已整装待发,两军共同集结在淮南城外二十里的曹府墙,等待各奔东西。
顾予芙背着包袱,穿一身暗红燕山卫袍,提剑站在奔赴徐州的队伍中。
沙尘被战马踏得滚滚起烟,昨日在城外营帐,赵云青亲自带着她,拜访了这次去徐州的燕山卫领队人,指挥佥事朱兰英。赵云青说她是他一位友人旧时的邻居,来淮南投靠,只想在燕山卫里寻个差事。
燕山卫都是女子,朱佥事人高马大,写满风霜的粗糙面容上五官粗放。她先打量予芙,摸摸她的膀子问会不会功夫,问烧饭缝纫照顾病人在不在行。到最后,拉着手问她胆量如何,敢不敢去徐州。
“身逢乱世,仁义不让,不求富贵,但求无愧。”顾予芙站得笔直,答得坚定又从容。
朱兰英分外惊喜,拍着她的肩膀叫一声好姑娘,更有赵云青作保,立时便不疑有他应下来。
予芙满心欢喜,刚恭恭敬敬学其他军士作揖谢过朱兰英,赵云青便急不可待,催了她早些回去,明早再来。
朱兰英沧桑的脸上笑意冁然:“明日便要出发,何不在营里住下?”
赵云青心里咯噔一下,连忙摆摆手:“她夫君也是咱们军中人,千叮咛万嘱咐,明日便要分别,今晚一定要她回去。”
朱兰英哈哈大笑,拍了拍予芙的肩膀:“兵祸当前,大丈夫当带吴钩,一马杀去金陵,你这姑娘很好,只是如何嫁了个儿女情长的痴儿。”
赵云青憋着笑万分辛苦,却不便戳穿,临走又反复叮嘱朱佥事,他受人重托,请她在徐州务必多照顾些予芙。
大军人数庞大,绵延数里也望不到尽头。枪戟如林,十万军士静默地立在晨风中,凝重庄严,不动如山,只不时传来几声马嘶。
杨劭一身戎装,白袍银甲,骑一匹乌骓宝驹,居主阵当中,立在队伍的最前头。他的薄唇紧抿,神色严肃,说不出的英挺威武,与平时和予芙嬉笑打闹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鱼鳞钢铠的将领们簇拥在他身后,阳光下精光四溢,风中扬着无数黑底红纹的大明旗帜,上面遒劲有力写着一个“杨”字。
不一会儿,一骑插着火焰旗的马匹从远处扬尘而来,行至杨劭面前两射之地,黑衣斥候翻身跃下马背奔至军前,单膝跪地大声禀道:“启禀摄政王,前方无虞,请王爷下令发兵。”
一通军鼓骤然响起,越来越急,越来越密,身后的军士一同放声,整齐呼吼:“大风!大风!大风!”
杨劭手握龙泉剑,举过头顶一横,禁行令止,身后顿时复归鸦雀无声,再无一人说一句话。
他伸手缓缓拔出刀刃,剑指前方,神态庄严,浑厚的嗓音在寂静中洪亮响起:
“焚我残躯,义无反顾,粉身碎骨,计不旋踵。诛杀罪雍,还命苍生,重开青天,惟我大明!”
“诛杀罪雍,还命苍生,重开青天,惟我大明!”军中立时声震十里,山呼海啸般响起呐喊的口号。又伴着一阵沉雄的进军号角,纛旗曳风而动,大军缓缓开拔。
予芙从未见过如此宏大振奋的场面,只觉得心中热血沸腾,一腔为黎民众生九死不悔的豪情从胸中升腾而起,久久不能平复。
她目送杨劭骑着马缓缓离去,心中又涌起万千离别愁绪,不禁眼眸湿润,鼻尖发酸。
忽然,她望见杨劭亦转过头,回望向她所在的方向,于万千人海中独独找到她。
四目相对,深深凝视,他的嘴唇翕动,恋恋不舍,又将右手握成拳头,在自己左胸前心房处轻敲了两下,方才转过头决然而去。
只他们俩知道,那个地方,缝了一个十多年前她给他做的小小香囊。
她曾以为他早就弄丢了,直到昨夜她为他擦拭出征的盔甲,才发现了这个秘密。
锃亮的铠甲之下,粗乱的针线把那个小小的鸳鸯香囊缝在心口的位置,布料已经被磨得残破,一看便已在那儿很多年。
予芙看到之后震惊不已,捧着去问他,杨劭却红了耳根,半晌方低声告诉她,十年里每每出征向死而生,物在人在,物毁人亡,只有带在身边他才能觉得安心。
回想那些她还陪在他身边的美好旧时光,抱着终有一日能与她重逢的夙愿,才能支撑起信念,让他在暗无天日的绝望中,继续浴血奋战。
予芙不等他说完,便抱着他泪如雨下,杨劭忙搂过她在怀里温柔轻晃,低声哄起来。他告诉她其实那时候他也不甚畏死,怕的是下了一城又一城,却还是找不到她。
可是如今,他再也不用怕了。
“你我二人,既能失散重逢,终成连理,那便是上天也不忍让我们分开。”
他把她抱到床上,低头献上一个绵长的吻,难舍难分,噬骨悱恻。
“这一次,我会格外惜命,一点儿伤也不受。等我一打赢,就立刻去徐州找你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“我不愿让探子跟着你,所以你得常常给我写信。徐淮两地自有信使往来,如果你怕直接递给我,扰了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你就寄给赵云青,他收到便会第一时间转呈给我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“我会时时不忘念你,一有机会就给你写信。你不要累着,不准伤着,处处小心谨慎不要冒险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“予芙,吾妻。”
顾予芙望着杨劭离去的背影,回想起离别前的那一夜,高昂头颅却任由自己泪流两行。
待那背影远得再也看不见了,最终才别过头去,随着燕山卫人马,踏上北去的路。
从淮南到徐州,得先北上越过淮河,然后由宿州进丘陵,沿着收束的山势进城。
越往北,战火纷飞留下的满目疮痍,便越发的令人惊心。原先搬到安庆后,予芙被父兄约着极少许她出门,安庆城破的时候,她又一直守着母亲留在家中,是故并没有亲眼目睹太多前线厮杀。
她曾以为,牢中的一个月已经是暗无天日,如今见了沿途的情形才知道,相对阿鼻地狱似的战场,牢狱之难,不过尔尔。
何况她还重新遇见了劭哥,又嫁与他为妻。
世间得此良人,穿过经年命运纠缠,仍能初心不变,何其幸甚。
同行的统共有大几百人,除燕山卫百十来人外,还有粮草的车队,以及各类征用的杂役。由于辎重颇多,所以行的并不快。
燕山卫皆是女子,其中自不乏英姿飒爽的年轻姑娘,同帐扎营的有一个小丫头叫谈玉茹,虽比予芙小了六岁,却在两年前便进了燕山卫。
小袄配着短衣,腰间勒一条赤色短须绦,玉茹长着一副娃娃脸,性子也活泼。两人聊上后竟发现一样拜过峨眉女道长学武,彼此更加生出许多亲近,一路同吃同住,互相照应。
道路崎岖,又要赶期,予芙从前没徒步行过这样的远路。
刚走到第三天下午,她便渐渐觉出每一步脚上都钻心的疼。强忍至晚间扎营,众人用饭时,她悄悄先回了营帐,脱下鞋袜一看,才发现肿胀的双脚上,已起了许多水泡。
待谈玉茹撩了帐门进来时,一眼便正见到顾予芙抱着一双脚,皱着眉左看右瞧,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:“莫不是长了水泡?予芙姐,你一看就是没出过门的闺中女儿,这水泡得挑了上药,才能好的快。我刚进燕山卫时候也不懂,让我来教你。”
“实在是有劳。”予芙面上一红,解了自己包袱摸出一根银针就要动手,谈玉茹忙抢过来,先拿去火上仔细烤过,才教她如何处理。
包袱里的东西摊开一地,里面除了衣物,更有许多瓶瓶罐罐,全是临行前杨劭非替她整理好的伤药,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。
“此去徐州辛苦,绝非你之前能想象,”说这话时,杨劭正亲自挑了膏方往包裹里放,紧锁的愁眉惨淡,活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丈,“我实在是…哎…”
他心疼得紧,那时她还不懂他用心良苦。
次日,脚上的疼痛果然减轻很多,她依旧随队上路。
天色阴沉,鱼鳞似的卷云低压在山间。
中午休息时,谈玉茹仍不忘专门关照几句。
“顾姐姐好些了么?”
予芙正掰着手中窝头,点点头露出清浅的笑意;“多亏了你教我,那法子可真管用。”
“管用就好,不过…”谈玉茹笑嘻嘻地咬一口饼,侧着头凑近拉长了语调,“予芙姐,昨天我可瞧见了,你包袱里有个绣了一半的香囊,怎么,做给情郎的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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